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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厚量:古希腊奥林匹亚文化地方性探析
(发布日期: 2016-05-07 08:48:37  阅读:次)    
 

                               

 吕厚量

 

摘要: 对奥林匹亚会场及相关神话、典故与艺术品的介绍构成了希腊旅行家波桑尼阿斯《希腊纪行》五、六两卷的主体内容,也是这部史地名著借以宣传泛希腊精神的重要途径。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极力表现奥林匹亚文化泛希腊性的同时,波桑尼阿斯却于无意间向读者展示了奥林匹亚鲜为人知的地方性特色。本文旨在以波桑尼阿斯的作品及其他相关史料为基础,分析古希腊奥林匹亚文化地方性的表现及其成因。


关键词:奥林匹亚  波桑尼阿斯  泛希腊精神   地方性特色

 

一、旅行家波桑尼阿斯的困惑

 

公元二世纪中后期的某一天,来自小亚地区的希腊裔旅行家波桑尼阿斯(Pausanias)怀着崇敬的心情开始了对他心目中的圣地——奥林匹亚的拜访,并在其传世名作《希腊纪行》中对这次旅行中的见闻进行了细致描述。按常理推断,波桑尼阿斯能够目睹许多后人无法见到的景观,耳闻各种今人无法得知的传说,[1]而他本人又是一位博闻强识,对希腊风土掌故耳熟能详的学者。因此,波桑尼阿斯的相关记述应当具有很高的精确性和权威性。然而,透过他行文的字里行间,我们会意外地读出波桑尼阿斯在造访奥林匹亚时所感到的迷惑与不解。

波桑尼阿斯是位讲神话的高手。然而,他的这项才能在奥林匹亚似乎缺少用武之地,因为伊利斯人自己的神话传说同他的理解大相径庭。希腊人普遍认为,第一届奥林匹亚赛会创办于公元前776年;但伊利斯人自己却提出,这项赛会可以追溯到人类诞生以前的时代,[2]克罗诺斯和宙斯曾在这里为争夺王座进行摔跤,而最早参加运动会的则是库瑞特斯兄弟们。[3]在涉及佩罗普斯(Pelops)为得到希波达米娅(Hippodamia)而同奥诺玛乌斯(Oenomaüs)进行车赛的著名传说时,波桑尼阿斯很可能自认为可以大显身手了;但奥林匹亚的导游纠正他说,佩罗普斯当时的御手不是希腊人通常讲的斯法鲁斯(Sphaerus),而叫奇拉斯(Cillas)。[4]在伊利斯城里,一头雾水的波桑尼阿斯又见到了一座报爱之神(ντρως)的浮雕,他正试图接过爱神递来的棕榈枝。[5]以博古自诩的波桑尼阿斯在应当记载这位神明及其来历时再次选择了沉默。

宗教方面的无知或许可以用天机玄妙加以解释,但波桑尼阿斯对奥林匹亚制度的生疏似乎就不那么好自圆其说了。他在斯巴达听说过公主库妮丝卡(Cynisca)和在她身后的多位斯巴达女子赢得奥林匹亚冠军的故事,[6]并对此事信以为真;但他到达奥林匹亚后却得知,根据伊利斯的法律,但凡参加奥林匹亚运动会的女子都会被从危崖上推下去摔死;[7]但奥林匹亚却又有专为女选手设计的跑道,比男选手的短六分之一。[8]那么,奥林匹亚运动会到底是否允许女性参加呢?波桑尼阿斯把这个棘手问题甩给后世学者去争论猜测,[9]自己对此事不置可否。

在波桑尼阿斯心目中,古希腊的四大运动会是开放的和普世性的。因此,他完全不能理解伊利斯人抵制地峡运动会的理由。波桑尼阿斯似乎倾向于接受“莫里涅诅咒”的解释,但想必他自己也不会相信赫拉克勒斯时代的诅咒会对后来的运动员们有什么约束效力。他介绍了伊利斯人自己的说法:科林斯人曾向伊利斯人提出修改金像铭文的要求,结果遭到回绝,盛怒之下便把伊利斯人开除出地峡运动会。这个说法显然是信奉泛希腊精神的波桑尼阿斯无法接受的。他质问道:“如果伊利斯人被强行排除出地峡运动会的话,科林斯人又怎能参加奥林匹亚运动会呢?”[10]似乎并没有一位伊利斯导游圆满回答了他的这个问题。

对于奥林匹亚当地的祭祀习俗,波桑尼阿斯同样感到十分生疏。他不清楚在运动员宣誓过后,祭奠用的野猪肉是如何处理的;[11]他又对雕像中表现的伊利斯卜者色拉叙布鲁斯身背蜥蜴,用狗占卜的习俗表示错愕不解,声称希腊人占卜都要牛羊,库普里亚人偶尔用猪,但自己从未听说过有人用狗进行占卜。[12]

艺术和文字方面的无知进一步使得波桑尼阿斯对奥林匹亚文化的陌生感暴露无遗。在全书其他章节中,波桑尼阿斯对希腊各种风格流派的艺术作品能够如数家珍,甚至敢于对很多古代作品的制造者进行大胆猜测。但在奥林匹亚,他却仿佛丧失了这种自信。他亲眼目睹了当地的勒托、普路同、狄奥尼索斯和胜利女神像,却无法说明它们究竟属于哪种风格,出自哪些艺术家之手,只能看出它们是非常古老的。[13]波桑尼阿斯朦胧地意识到,奥林匹亚的艺术品用途跟希腊其他地区的有所不同;雅典的雕像属于还愿祭的一种,但奥林匹亚的雕像却是优胜者的奖品。[14]同样,奥林匹亚艺术作品的表现手法在波桑尼阿斯看来也是难于把握的。他认为当地一幅壁画中的牲口是马,伊利斯人却告诉他那是骡子;[15]他看到一座浮雕中的阿尔忒弥斯长着翅膀,很好奇这种手法究竟是从何而来的;[16]他对一只工艺精美的箱子进行了详细描述,到头来却无法断定其制造者究竟是谁;[17]他看到当地的阿佛洛狄忒像脚踩乌龟和公山羊,同样无法理解其象征含义。[18]波桑尼阿斯还提及,伊利斯人在市政厅里举行祭奠仪式时要说古语,唱古代赞歌,履行利比亚的仪式;他们用的歌词属于多利亚方言,但他根本不知道写这种歌词的是什么人。[19]类似的例子俯拾皆是。波桑尼阿斯恼火地指出,伊利斯人把雅典人说的“小巷(στενωπός)”称为γυια,这似乎给他的理解和说明带来了不便。[20]他很牵强地解释说,当地主要神明伊利斯的绰号特勒米乌斯(θέρμιος有可能来自阿提卡方言中的θέσμιος,即法律之神;但他实在无法分析阿尔忒弥斯的绰号科库卡(Κοκκώκας会是什么意思。[21]他本以为阿尔忒弥斯的另一个绰号埃拉菲亚(λαφιαίαν来自捕鹿(λαφειαίαν,但伊利斯人否认了这个看法,说它得名于一位本地女子埃拉菲斯(Elaphius),根据当地传说,她是阿尔忒弥斯童年时的保姆。[22]波桑尼阿斯又抱怨说,他看到的一些铭文不按正常的字母顺序书写,而是每写完一行再折回来,如同折返跑一样;这些铭文字体蜿蜒,难于辨识。[23]实际上,他目睹的是一种十分古老的希腊文书写方式——耕牛体(βουστροφηδόν)。波桑尼阿斯颇不寻常的抱怨似乎表明,这种铭文在公元二世纪希腊境内的其他地方是较为罕见的。他又看到一条古怪的铭文,是由一行六音步诗外加一个词“雅典”构成的,[24]这种格式他从未见过。他还发现,伊利斯人在奥林匹亚赛会上的誓词并非写成一条直线,而是绕着一只铁环围成圆圈。[25]

波桑尼阿斯的困惑并不仅限于精神文化领域,奥林匹亚及伊利斯的丰富物质文化同样是他闻所未闻的。他通过打听得知,奥林匹亚的许多祭坛是用焚烧大腿肉剩下的灰烬制成的,这种灰可以用阿菲乌斯河里的水稀释成糊状,但别的河水却无法产生同样的效果;[26]而生产这种灰的壁炉也是用灰制成的。[27]至于这个说法是否准确,制作原理与工序到底如何,波桑尼阿斯显然并不清楚。奥林匹亚宙斯像面前的地上铺了黑砖,并抹上橄榄油以防湿气侵袭,[28]这种做法同样让波桑尼阿斯感到新奇。伊利斯人只用白杨木向奥林匹亚宙斯献祭,[29]不解的波桑尼阿斯绞尽脑汁,试图用神话加以附会,似乎对这种风俗感到莫名其妙。[30]他还在一幅画上看到伊利斯女子捣药的场面,却不明白那只臼里放的是什么药材。[31]他又看到,伊利斯城中的市场被柱廊分隔成多条街道,这种布局完全不符合古希腊的爱奥尼亚风格。[32]

可以肯定的是,拜访奥林匹亚时所产生的这种疏离感和陌生感是完全出乎波桑尼阿斯的意料之外的。在这位旅行家心目中,奥林匹亚文化毫无疑问是最具“希腊性”的要素之一。他的十卷本《希腊纪行》以雅典的一卷为开端,德尔斐的一卷为结尾,而用五、六两卷记载自己在奥林匹亚的见闻,这种布局安排很可能正是为了突出上述三个地点在希腊文化中的核心地位。波桑尼阿斯对奥林匹亚之行高度重视,专门请来当地最有名望的雅米德家族(Iamids)的后裔阿瑞斯塔库斯(Aristarchus)担任自己的导游。相传这个家族在伊利斯人中间担任祭司与卜者已长达千年之久,其成员对当地的风土人情想必是耳熟能详的。[33]可见,波桑尼阿斯的困惑并非因为他本人对奥林匹亚不够重视,也不在于当地导游的无知或无能。笔者认为,波桑尼阿斯的困惑恰好反映了一个往往被后世忽略的基本事实,即古代奥林匹亚文化具有明显的地方性特色。

 

二、奥林匹亚文化的天然独特性

 

古奥林匹亚文化的地方性首先植根于其天然具备的特色。在多种地方文化和独特地理环境的作用下,奥林匹亚文化呈现出鲜明的个性特征;而宗教意识形态的影响更是为奥林匹亚文化笼罩上了一层与众不同的神秘色彩。

奥林匹亚位于伊利斯郊外的阿菲乌斯河畔。[34]二十世纪中叶的奥林匹亚是一处不折不扣的穷乡僻壤,当地只有约600居民,大多住在简陋不堪的茅屋里。[35]从地理区位角度看,整个伊利斯地区都呈现出明显的封闭性。它境内的地形以海拔200-400米的丘陵地貌为主,气候干燥,沙地和石灰泥地众多;海岸线绵长,但却没有一处天然良港,交通十分闭塞。[36]迟至罗马帝国鼎盛时期,还有一些志愿者在通往赛会的路上负责向过往行人提供饮用水,以防他们干渴而死。[37]伊利斯境内连骡子都十分稀少,[38]但盛产需要特殊气候、土壤条件的优质亚麻。[39]所有这些证据显示,仅从自然条件看,伊利斯已可算作一个具备一定封闭性与地方性的城邦国家。

奥林匹亚地区的人文特色同样十分突出。奥林匹亚圣所现存最早的人类活动遗址出现于新石器时代后期,到公元前3000年左右已形成村落。[40]该地区后来又一度被阿凯亚人控制。[41]然而,古典时代奥林匹亚一带的主体居民是外来的北方移民,[42]他们来自希腊西北部,操多利亚方言,于公元前2000年进入埃托利亚地区,受到当地方言与物质文化的强烈影响,最后占领了伊利斯地区。[43]另一方面,在奥林匹亚最为引人瞩目的竞技文化一直是由以斯巴达人和阿卡狄亚人为首的多利亚人主导的,四大泛希腊赛会中心里的三个——奥林匹亚、涅米亚和科林斯地峡都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境内,而皮特亚运动会同样被多利亚人把持着。[44]奥林匹亚文化不仅在远古成了原住民文化、多利亚文化和埃托利亚文化的混合体,在古典时代前期同样受到皮萨和伊利斯两股文化势力的影响。它起先位于皮萨境内,[45]距伊利斯足有三百斯塔迪昂之遥,[46]而当时的伊利斯仍分裂为数个小邦,彼此争斗不休,无暇他顾;[47]但到了公元前六世纪初,伊利斯开始把奥林匹亚置于自己的文化势力控制之下,[48] 并于希波战争后实现了统一。[49]可见,古代奥林匹亚文化早在起初的时候就是多种地方文化共同作用下的产物,其独特性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

此外,奥林匹亚浓厚的宗教色彩进一步深化了其文化独特性。斯特拉波认为,早在当地开始举办赛会之前很久,奥林匹亚就已经是该亚女神的著名圣所了。[50]德国考古学家威廉·多波菲尔德推断,奥林匹亚赛会起源于迈锡尼时代对英雄佩罗普斯的崇拜。[51]与祭祀活动相关的最早考古证据来自公元前十世纪末的遗迹,[52]德国学者阿尔弗雷德·马尔维茨认为其崇拜对象应是天气神宙斯。[53]奥林匹亚的赫拉神庙也早在公元前590年左右便落成了。[54]此后,奥林匹亚逐步发展成宙斯、赫拉与伊利斯本地神祇救国神(Sosipolis[55]的崇拜中心。同德尔斐相似,奥林匹亚也发布神谕,治疗顽疾。奥林匹亚的谕所一直被保留到公元三世纪。[56]斯巴达国王阿格希波利斯(Agesipolis)曾亲自前往那里求问和战。[57]阿菲乌斯河及周边的温泉被认为可以治愈麻疯等疾病,[58]河边的洞穴则被用来举行净罪仪式;[59]有些贵族也通过向奥林匹亚宙斯献祭和还愿来求治萎缩症。[60]

通过上述材料,我们不难看出,在宙斯崇拜的名义下,奥林匹亚在很早的年代里已经形成了熔体育竞技、宗教祭祀、政治决策与医患疗救等多种职能于一炉的综合文化功用。这样一个充满宗教气息的文化中心势必要形成自身独有的一套崇拜仪式、文化符号、风俗禁忌,必然会充满地方特色和神秘色彩。而天气神宙斯的性质同样决定了奥林匹亚宗教文化的天然独特性。剑桥大学古典学者卡特琳·摩尔根(Catherine Morgen)指出,天气神宙斯起初是一位乡村神祇,其崇拜中心必须要具备远离尘嚣、与众不同、充满神秘感的特征。[61]要之,奥林匹亚天然的地理人文特征与宗教色彩铸造了其文化独特性,从而为奥林匹亚的地方性特色准备了必要的文化基因。

 

三、奥林匹亚文化的后天保守性

 

不过,起源阶段的天然独特性只能部分解释波桑尼阿斯的疑惑。如果我们将公元前776年算作奥林匹亚赛会起点的话,那么波桑尼阿斯拜访的奥林匹亚已是九百余年后的赛场了。在全希腊乃至整个地中海文化的持续影响下,[62]假使奥林匹亚文化本身不断吐故纳新,锐意求变的话,地方性的元素在罗马帝国时期恐怕早已荡然无存,我们的旅行家目击并记录下的理应是以雅典、斯巴达或拉丁三者中的一种为主导性的文化,而他和后世的读者肯定也不会感到其中有多少费解之处。不过,我们这里的设想并不成立。种种证据表明,古代奥林匹亚文化在千年的发展历程中一直表现出强烈的保守性特征,这种保守性与独特性共同塑造并长期保持了奥林匹亚的地方性特色。

首先,同古希腊其他三大赛会相比,奥林匹亚赛会自身的封闭性十分突出。自古典时代以降,各项赛会都随时代变化而补充了新的竞赛项目,只有奥林匹亚在这方面格外谨慎。根据老普林尼的记载,地峡和皮特亚运动会补充了绘画比赛;[63]而除奥林匹亚之外的三大运动会都添设了音乐比赛;[64]有证据显示,皮特亚和地峡运动会增设过诗歌和散文竞赛;[65]皮特亚运动会还增添了悲剧竞赛。[66]相形之下,奥林匹亚的创新少得可怜。它只在公元前396年正式补充了两个附加项目——传令官呼喊比赛和号手比赛,[67]但二者此前就已经是该赛会的有机组成部分。奥林匹亚所增加的其他项目无不带有浓厚的复古色彩,如双程赛跑、五项全能、拳击等。[68]此外,个别项目,如少年五项全能、骡子拉车和小步跑比赛一度进入过奥林匹亚,但很快就被伊利斯人废止;禁止拉车比赛的理由有二:它并非值得尊敬的古代传统;并且骡子是在古代受过诅咒的动物。[69]可见,奥林匹亚的保守与复古在很大程度上是伊利斯人刻意为之的。

其次,奥林匹亚的赛会组织者在维护竞技传统方面不遗余力,甚至显得苛刻而不近人情。所有参赛运动员及其父母兄弟,以及教练员都必须在一座形象可怖,手持雷霆的誓言之神宙斯像前庄严起誓,声明自己不会违反奥林匹亚竞技规程;运动员还要发誓自己已在最近的十个月里一直遵守着奥林匹亚制订的训练规范;裁判员也要宣誓,保证自己将公正执法,拒收贿赂,保护选手隐私。[70]背誓者甚至可能受到古代遗留下来的野蛮惩罚——鞭笞之刑,[71]但更为常见的处罚方式是强迫违规选手缴纳罚金以捐建宙斯像,从而把他们的名字永远钉在耻辱柱上。[72]奥林匹亚赛会对运动员的管理非常严格。亚历山大里亚选手阿波罗尼乌斯(Apollonius)参加赛会时迟到了,伊利斯人便剥夺了他的参赛资格,让其对手不战而胜。[73]而同样来自亚历山大里亚的拳击摔跤手萨拉皮昂(Sarapion)于比赛前一天擅自离开会场,则被伊利斯人追加处以罚金。[74]伊利斯人对裁判的要求同样极其苛刻。执法裁判都要经过严格选拔,并接受连续十个月的培训,把奥林匹亚的全部赛规赛程牢记于心。[75]一旦裁判的工作受到质疑,他们受到的处罚往往十分严重。本地的裁判特洛伊鲁斯(Troïlus)赢得了两项赛车冠军,可能招致了个别人的非议;于是伊利斯人立刻做出决定,永远禁止将来的裁判再参加车赛。[76]在另一次赛会上,本土选手优波勒姆斯(Eupolemus)最终夺得五项全能冠军,但在宣布结果的过程中,三位裁判之间出现了意见分歧。为了避嫌,伊利斯人马上对偏袒优波勒姆斯的两位裁判课以罚金。[77]可见,奥林匹亚赛会的规章制度极其死板甚至残酷,这在很大程度上强化了奥林匹亚文化的保守性,致使它在千年历史长河中鲜有变化。

那么,在希腊人心目中地位极其崇高,在地中海范围内影响相当广泛的奥林匹亚赛会何以要如此保守而不肯开通呢?笔者认为,问题的要害在于:奥林匹亚赛会是希腊上千个运动赛会中的翘楚,在政治、经济和文化领域都具有极大的影响力。这顶光环把奥林匹亚拉入了希腊城邦政治和名利角逐里的中心舞台地位,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和沉重负担迫使伊利斯人对奥林匹亚赛会采取封闭的管制政策,以捍卫自身的物质利益与精神影响力。

1. 政治漩涡中的奥林匹亚

波桑尼阿斯在《希腊纪行》第六卷中为我们介绍了爱奥尼亚人向奥林匹亚进献的斯巴达名将莱山得像,并交代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起初,大部分爱奥尼亚人为亚西比得及雅典海军效劳;羊河战役惨败后,他们马上见风使舵,为斯巴达人莱山得建了许多雕像;但日后雅典海军在克尼多斯海角取得大捷,于是爱奥尼亚人又捐献了克侬和提摩泰乌斯的铜像。波桑尼阿斯揶揄道:“这种事情永远都是如此,爱奥尼亚人只不过遵循了全世界都在奉行的法则——对强者卑躬屈膝。”[78]

奥林匹亚位于伊利斯与皮萨两个城邦的交界处,又是全希腊的文化中心之一,其归属权自古以来就是希腊城邦政治中的敏感话题。由于史料匮乏,奥林匹亚地区的早期史实已几无可考,但相关的蛛丝马迹仍可从极其混乱的神话传说中窥见一斑。流传最广的传说认为,古代英雄佩罗普斯在车赛中杀死奥诺玛乌斯,[79]迎娶其女希波达米娅,[80]并创办了奥林匹亚运动会。[81]然而,另一种传说声称,赫拉克勒斯为纪念战争胜利而创建了奥林匹亚赛会,[82]其贡献要超过佩罗普斯。[83]波桑尼阿斯又在作品中提及了克里特人克吕麦努斯(Clymenus)在奥林匹亚举办竞技的故事。[84]在总结这些传说时,罗马时期的地理学家斯特拉波已敏锐地觉察到,这个问题与诸方争夺奥林匹亚归属权的斗争是密切联系着的,[85]很多矛盾其实产生于后人的杜撰编造。[86]事实上,多利亚王族的神话祖先赫拉克勒斯被塑造成赛会创立者的现象反映了斯巴达人试图介入奥林匹亚的企图;[87]而一度控制赛会的皮萨人与阿哥斯人[88]建立了佩罗普斯与赫拉神庙,意在证明自身拥有主办权的合法性;[89]伊利斯人更是大搞神话宣传,试图把赛会创始的功劳记在自己的先祖奥克苏罗斯头上。[90]最终,在各种利益集团的斗争与妥协下,奥林匹亚运动会的创办变成了一部光怪陆离的神话:宙斯、克吕麦努斯、佩罗普斯、赫拉克勒斯、奥克苏罗斯和伊菲托斯都成了这项赛会的发扬光大者。[91]

如果说这些相对久远的纠纷还戴着动人神话的遮羞布的话,古典时代的赛会主导权之争已变成明目张胆的巧取豪夺。古典时期的奥林匹亚赛会是由城邦主办的,[92]大会的裁判[93]、选手多为与竞技有着密切政治、经济利益关系的贵族。因此,奥林匹亚的竞技场必然会成为一座政治活动的中心舞台。[94]根据普鲁塔克的记载,铁米斯托克利便在步入奥林匹亚观看比赛时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95]他便利用这一时机起身攻击僭主希耶罗(Hiero),[96]以政治理由将后者的赛马逐出会场。[97]无独有偶,阿卡狄亚政治领袖菲洛波门也曾在涅米亚运动会上受到全体观众的起立致敬。[98]伊利斯人在自己同赫雷亚人(Heraeans[99]及雅典人[100]等结盟也曾利用奥林匹亚宙斯的权威来增强誓言的约束力。可见,希腊古典时代以来的大型运动会具有相当浓重的政治意味,极易成为政治家手中的权力工具。

古典时期的奥林匹亚赛会主要是由伊利斯人主办的,这个城邦出现的年代较晚,可以说是希腊城邦政治角逐中的迟到者。在荷马史诗中,伊利斯尚是一个地理概念,[101]是伊佩人(Epei)统治的地方。[102]希罗多德宣称,伊利斯人是在吞并了众多弱小邻邦后发展起来的。[103]他们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要同皮萨人为奥林匹亚的归属权进行激烈斗争。[104]作为一个实力弱小的城邦,伊利斯惯于在列强夹缝中左右逢源,见风使舵,并因在希波战争中两面三刀的表演而臭名昭著。[105]这样一个后起的城邦很快同斯巴达、雅典等强邦在同奥林匹亚赛会的管理事务方面发生了一系列冲突。

通过不断兼并邻邦,伊利斯悄无声息地发展为伯罗奔尼撒半岛上面积仅次于斯巴达的第二大邦,引起了斯巴达人的不安。[106]二者曾因勒普雷乌姆(Lepreum)的归属问题产生过争执,[107]结果伊利斯人把斯巴达人开除出奥林匹亚赛会;此后,斯巴达的赛车健将里卡斯(Lichas)假冒底比斯人参赛并夺冠,结果又在领奖时被伊利斯裁判认出,被剥夺了冠军头衔并课以罚金。[108]这一带有侮辱性的行为终于引来了斯巴达国王阿吉斯(Agis)的全面入侵。[109]耀武扬威的阿吉斯亲自登上奥林匹亚宙斯的祭坛奉献牺牲,[110]并在伊利斯全境大肆劫掠,[111]迫使伊利斯人同自己媾和,[112]并重新准许斯巴达人参加奥林匹亚运动会。[113]无独有偶,在第一百一十二届赛会上,雅典人卡利普斯(Callippus)通过贿赂对手的方式取得了五项全能冠军,受到伊利斯人的处罚。自感脸上无光的雅典人遣使前去游说,希望伊利斯人能取消这笔罚款,结果遭到拒绝。愤怒的雅典人一度拒纳罚金,扬言要抵制奥林匹亚赛会,但在德尔斐神谕的压力下被迫妥协。[114]可见,外部强邦向奥林匹亚施加的压力一度是十分巨大的。

相形之下,伊利斯人同皮萨人、阿卡狄亚人的兵戎相见更具有你死我活的性质。[115]奥林匹亚最初是皮萨的领土,于公元前570年左右被伊利斯人占领,[116]但后者对奥林匹亚的控制并不牢固,可能一度被迫联合阿菲乌斯河河谷诸部落对奥林匹亚的宗教、竞技活动进行共同管理。[117]此后,双方围绕奥林匹亚的归属问题展开了长期争夺。最终,伊利斯人将皮萨城夷为平地,[118]还残酷地摧毁了自己从前的盟友,在战争中投靠皮萨人的城邦斯奇鲁斯。[119]公元前365年,伊利斯占领了自己过去的属邦,当时已加入阿卡狄亚同盟的拉瑞萨(Larisa);阿卡狄亚人立刻以此为借口攻占了奥林匹亚,[120]并在当地建造了八米高的宙斯铜像。[121]伊利斯人立刻同自己旧日的死敌斯巴达人结盟以伺反扑。[122]公元前364年,古代奥林匹亚赛会历史上最丑陋不堪的一幕发生了。当阿卡狄亚人正在主办赛会时,蓄谋已久的伊利斯人公然践踏体育精神与宗教信仰,引兵猛攻奥林匹亚会场,占领了宙斯圣所的一部分,迫使赛会的摔跤项目易地举行。[123]伊利斯人最终夺回了奥林匹亚,[124]并专横地取消了那届赛会的所有冠军头衔,[125]称之为“非奥林匹亚运动会(Ἀνολυμπιάς)”。[126]并在奥林匹亚四周筑起要塞加以保护。直到波桑尼阿斯访问奥林匹亚的时候,那里用来抵御阿卡狄亚人的工事依旧存在,[127]并立有伊利斯人战胜阿卡狄亚人的胜利纪念碑。[128]这足以让后人想见当时争夺的激烈程度。

要之,作为古希腊最负名望的赛会所在地,伊利斯人所控制的奥林匹亚长期处于古典时期政治斗争的风口浪尖。斯巴达、雅典等强邦试图通过影响、操纵奥林匹亚来扩大自身的影响力,皮萨、阿卡狄亚等近邻则对奥林匹亚的所有权虎视眈眈。因此,伊利斯人势必要采取相对封闭的文化政策,努力遏制雅典、斯巴达等强势文化的渗透,牢固树立起本地方文化在奥林匹亚的主导地位。可见,政治背景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奥林匹亚的文化保守性,这种自闭在防止奥林匹亚落入阿提卡或伯罗奔尼撒文化圈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

2. 名利场中的奥林匹亚

除政治因素外,运动员追名逐利的动机同样迫使奥林匹亚赛会组织者采取强硬的保守姿态,反复强调竞赛规则的古老性、神圣性与严肃性,以维护赛会本身的生存与发展。自古以来,物质利益的诱导始终在体育竞技中扮演着重要角色。[129]《伊利亚特》中的阿喀琉斯用一块巨大的铸铁作为奖品以吸引众将领参加投掷比赛;[130]奥德修斯一旦在竞技中展示实力,立刻被主人阿尔奇诺斯(Alcinous)刮目相看,得以进宫享受豪华的宴饮。[131]公元三世纪的作家费劳斯图斯(Philostratus)指责说,当时的优胜运动员们早已习惯了奢侈糜烂的生活。[132]无疑,古希腊的公平竞赛精神一直饱受着物质诱惑的干扰与挑战。

从理论上讲,奥林匹亚、皮特亚、涅米亚和地峡依次被列为古希腊世界的四大“桂冠运动会(Crown Games)”,[133]其奖品只有用不同植物制成的桂冠,并无其他。[134]然而,我们看到,希腊世界中还活跃着成百上千的小型桂冠运动会和设有丰厚奖品的地方运动会。[135]波桑尼阿斯在《希腊纪行》中先后提到了赫迈亚(Hermaea)、[136]特吉亚、[137]埃琉特里亚、[138]穆塞亚(Museia[139]等小型运动会,这些大小赛会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竞技文化体系。运动员们可以周游四方前去参加各项赛会,而参赛的重要目的之一便是赢得物质奖励。在罗马早期一位希腊运动员进献的雕像上,他本人把在桂冠运动会上赢得的荣誉和在其他赛会中拿到的物质奖励并排在一起加以展示,可见此人对二者是同等看重的。[140]事实上,后者在他心中的分量或许还要更重些。拳击和长跑名将特亚格尼斯(Theagenes)一生拿过1400个冠军,其中只有二十余个是在四大桂冠运动会中取得的,可见他将大量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赢取其他运动会的物质奖励上了。[141]从经济标准看,竞技奖品往往是十分诱人的。根据美国学者斯蒂芬·米勒(Stephen G. Miller)的估算,泛雅典运动会赛跑冠军获得的奖品是一顶金质桂冠,价值1500德拉克玛;[142]而赛艇项目中的优胜氏族可以得到三头公牛,300德拉克玛,并免费享受200顿公餐。[143]阿哥斯运动会上的冠军可以得到优质盾牌,墨伽拉、西库翁和马拉松赛会的优胜者会获得精美的银杯。[144]小亚城邦阿佛洛狄西亚斯(Aphrodisias)为拳击摔跤冠军准备的奖品是3000第纳尔现金。[145]

事实上,对于四大桂冠运动会而言,不设物质奖励的规定也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因为各个城邦都会为本邦的冠军选手设下重奖。根据梭伦的立法,雅典的地峡运动会冠军可获得100德拉克玛的奖赏,奥林匹亚冠军则会拿到500德拉克玛,而一位冒着生命危险捕到恶狼、成功为民除害的英雄却只能领取5德拉克玛。[146]铭文显示,从公元前五世纪起,任何一个拿过四大运动会桂冠的雅典公民在余下的一生中都可以每天享用一顿城邦提供的公餐。[147]玛格尼西亚人普罗托法尼斯(Protophanes)在奥林匹亚夺得了拳击和摔跤两项冠军,旁人便想当然地认为他必定十分富有,盗窃了他的坟墓。[148]可见,优胜运动员可以期望的物质回报是相当丰厚而诱人的。

与此同时,奥林匹亚冠军们享受的荣誉和爱戴也令人钦羡。每次赛会结束那天,伊利斯行政长官们都要在奥林匹亚的一间大厅里设宴招待全体冠军选手。[149]伊利斯当地每四年要专门举行一次男孩的选美比赛,胜出者才有资格参加奥林匹亚的祭祀仪式,[150]足见奥林匹亚盛会之隆重。阿凯亚人斯特拉通(Straton)一天内勇夺拳击摔跤和摔跤两项奥林匹亚冠军,于是当地人专门为他修了一道柱廊,好让他能在里面训练。[151]胜利者还可以在返乡时享受人民的欢呼,得到品达等人优美诗歌的赞颂。[152]早在约公元前420年,伊利斯人希庇亚斯(Hippias)就编写了最早的奥林匹亚冠军录,意在使他们的美名永垂不朽。[153]在此之后,亚里士多德、朗吉努斯(Cassius Longinus)、卡斯托尔(Castor of Rhodes)、泰西克勒斯(Ctesicles of Athens)、德克西普斯(Dexippus of Athens)、狄奥多鲁斯、戴奥尼苏斯、埃拉托色尼、优西比乌斯、希庇亚(Hippia)、帕诺多罗斯(Panodoros)、斐洛科鲁斯(Philochorus of Athens)、福勒贡(Phlegon of Tralleis)、斯科帕斯(Scopas)、绥克斯都(Sextus Julius Africanus)、塔鲁斯(Thallus)和提迈乌斯(Timaeus of Tauromenium)等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作家们都先后编写过类似的名录。[154]此外,所有在奥林匹亚夺冠的选手都可在宙斯圣所里捐建一座自己的雕像。[155]图谋僭政的库隆(Cylon)原本在雅典声名狼藉,却凭借奥林匹亚的赛跑冠军身分而在雅典立有雕像。[156]埃格拉人克拉提努斯(Cratinus)夺得少年摔跤冠军后,他的教练也得以在宙斯圣所里立了铜像,分享弟子的荣耀。[157]普罗玛库斯(Promachus)一生只拿了一次奥林匹亚拳击摔跤冠军,佩勒尼人便为他建了两座雕像,一座献给奥林匹亚,另一座放在当地的健身房里,对他奉若神明。[158]而对于当时的运动员来说,至高的荣誉是拿满四大运动会的冠军头衔,这样便会被世人尊称为“满贯得主(periodonikai)”;[159]由于地峡和涅米亚运动会每四年会举办两次,而奥林匹亚和皮特亚运动会每四年只有一次,[160]因此奥林匹亚的桂冠自然会成为渴望至高荣誉的运动员们朝思暮想的目标。

然而,实惠与名声并非唾手可得。当整个希腊罗马世界都陶醉于对竞技冠军们的赞美与传说中时,波桑尼阿斯的同时代人,对运动员的真实身体状态有着更深刻认识的名医盖伦却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人们或许会宣称,运动员们取得了某些体质方面的优势。可难道最重要的幸福不是健康无恙吗?你找不出比他们的身体状况更糟的了……运动员们每天过度训练,并经常延长进食直至午夜。他们的睡眠也是失调的。当常人饥肠辘辘地收工回家时,运动员们刚从睡梦中醒来。事实上,他们的生活跟猪别无二致,区别只在于猪不会过度训练,也不会强迫自己多吃。……

“此外,运动员的巅峰状态是脆弱易变的,因为这种状态既无提升空间,又无长久维持的可能,所以唯一的前景便是每况愈下。他们在竞技时尚能维持完美身材,但退役后立刻就会衰老。有些人很快死去,其他人活得久些,但也到不了老年。……

“但或许他们指的不是上述那些优势,而是想说他们很有力气——事实上,他们的确力大无比。可是诸神啊,那是什么样的力气,要它又有何用?他们能干掘土、收割或犁地的农活吗?也许他们的力量在战争中派得上用场吧?欧里庇得斯答得妙,他说:‘人们是手持铁饼去打仗的吗?’他们在寒暑面前能做到坚忍不拔吗?他们敢像赫拉克勒斯那样冬夏赤脚,披革露宿吗?在这些方面他们就跟新生婴儿一样脆弱。……

“或许运动员们能像国王那样受到顶礼膜拜,只是因为他们收入可观?但他们全都负债累累,竞技时如此,退役后依旧。你找不到一个比富翁手下员工更有钱的运动员……最后,运动员们可以在年轻力壮时攒下大笔收入,但退役后立刻就会面对拮据窘境,因为他们手头的那点儿钱很快就会被挥霍一空,变得比步入职业生涯之前更为贫苦。那时又会有谁向他们提供没有担保的贷款呢?”[161]

盖伦的言辞虽略显偏激,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古代职业运动员为胜利所支付的代价:金钱、健康与名誉。荷马时代的英雄竞技尚带有田园牧歌式的诗意,但古希腊的竞技运动很快步入了职业化阶段。根据希腊神话,教授摔跤术的活动兴起于提修斯时代之后;[162]公元前六世纪末的瓶画中出现了专业教练的形象;[163]第一个有名可考的职业教练是在公元前564年带弟子取得胜利的拳击摔跤教练埃吕克西阿斯(Eryxias)。[164]此后,体育竞技迅速演化成一种不再廉价的消费。公元前三世纪特奥斯(Teos)岛上的铭文显示,当时为一名体育教练支付的年薪约合11000美元(相关数值系Stephen G. Miller2004年的货币价格标准折合,下同);[165]而公元前六世纪末著名的体育医生德谟克德斯(Demokedes)年收入可达约合264000美元。[166]色诺芬认为,在他生活的时代,如果想在车赛中胜出,配备好的御手、挽具和教练都是必不可少的前提条件。[167]柏拉图告诉我们,车主不但要付给御手工资,还要支付额外的奖金。[168]职业运动员的饮食变得十分考究。斯提姆法鲁斯的长跑选手德罗麦乌斯(Dromeus)发明了一种肉类食谱,从而取得了优异成绩。[169]费劳斯图斯指出,他那个时代的运动员依赖专门的厨师、医生和稀有昂贵的食谱。[170]所有这些都给参赛选手们增添了沉重的经济负担。

参赛本身对选手们的健康也会造成严重伤害。除盖伦指出的消极影响外,运动员的生命安全同样可能面临威胁。在古希腊语中,表达体育竞技的通用字眼是ἀγών,与战争和法律诉讼的含义是相通的,[171]具有浓重的残酷意味。训练搏击项目的运动员要无数次被对手扼住喉咙,甚至有窒息丧命的危险。[172]在最受欢迎的拳击摔跤项目中,赤身裸体的运动员可能会遭到拳打脚踢,可能被掰掉手指、踢中私处或扼紧咽喉,而裁判并不会做出任何判罚或终止比赛,而要一直等到其中一方投降认输为止。[173]竞技中的负伤挂彩实在是家常便饭。拳击手希波玛库斯(Hippomachus)曾在连续同三个对手的较量中毫发无损,即被传为惊世美谈。[174]在第五十四届奥林匹亚赛会中,拳击摔跤手阿拉奇昂(Arrhachion)被对手死死扼住喉咙,仍在咽气的一刹那掰掉了对方的拇趾,结果被追认为冠军。在涅米亚运动会上,埃皮达姆努斯(Epidamnus)的拳击手克琉伽斯(Creugas)被对手击穿腹部并把内脏扯了出来,当场毙命。[175]奥林匹亚赛会上的拳击摔跤项目是如此的野蛮可怕,以至于亚历山大里亚的拳击摔跤手萨拉皮昂因惧怕对手而在比赛前一天逃跑。[176]这些实例可以证明古代体育竞技的残酷性和高风险性。

此外,我们还应看到,尽管优胜冠军可以尽情享受诗人、史家、艺人的赞美与歌颂,普通运动员却不得不忍受声名狼藉的命运。公元前525年左右,一位希腊演说家宣称,运动员对国家的福祉根本毫无贡献。[177]罗马的道德论者更是对裸体竞技颇多微词。[178]塞涅卡认为,观看竞技会使人心趋向贪婪、不安、狂暴和血腥;[179]德尔图良也指责竞技使温良者变得凶残好斗;[180]塔西佗进一步指出,裸体训练是滋生同性恋的温床,陌生人聚集的赛会之夜为无数淫欲丑行打开了方便之门。[181]可见,在胜利者的光环背后,大批失意的竞赛参与者不得不忍受社会的漠视、责难与不齿。

对于奥林匹亚赛会这样的桂冠运动会而言,每个项目的获奖者永远只有一个。[182]因此,四年一度的奥林匹亚运动会对职业运动员而言无异于一场豪赌。如果能够战而胜之,财富、声望和种种机遇自然会接踵而来,甚至可以名垂青史,受到诸如品达、亚里士多德和埃拉托色尼这样的文坛巨擘的赞美与讴歌;一旦铩羽而归,他们所付出的代价要包括不菲的费用、身体的劳损以及被人目为渣滓、恶棍和淫荡之徒的待遇。认清了这一点,我们便不难理解,虽然有誓言的束缚、裁判的监督、身败名裂的前车之鉴,还是不断有运动员铤而走险,为追名逐利而不择手段,试图破坏奥林匹亚赛会的公平赛规。在古代的社会、技术条件下,竞技中可钻的空子也是很多的。金口狄奥曾于无意中提及,当处于劣势的一方参加比赛时,裁判和观众往往会对他明显的犯规动作视而不见。[183]于是,人们便在奥林匹亚等地的会场上目睹了一大批名利之徒的拙劣表演。

在第二百一十八届奥林匹亚赛会上,亚历山大里亚的拳击手阿波罗尼乌斯未能在规定期限之前赶到会场。他向裁判们解释说,自己乘的船遇到了逆风,被困在基克拉迪群岛中间。但他的同乡,竞争对手赫拉克勒德斯(Heracleides)一口咬定,此人之所以迟到,是为了多在爱奥尼亚运动会上聚敛钱财。于是伊利斯人判决赫拉克勒德斯不战而胜。恼羞成怒的阿波罗尼乌斯戴上拳击手套,扑过去揍了戴着橄榄枝花环,躲在裁判中间寻求庇护的赫拉克勒德斯。出了这桩丑闻之后,伊利斯人判处阿波罗尼乌斯向宙斯圣所捐献神像,以示惩戒。[184]

比撒谎更为严重的违规现象是买卖比赛结果。费劳斯图斯记载说,一个小男孩用合66000美金的高价向对手买下了地峡运动会决赛的胜利,但过后又因对手在比赛中不够配合而反悔赖帐。[185]在第二百二十六届奥林匹亚赛会上,两位进入决赛的埃及拳击运动员私下买卖比赛结果,被双双课以罚金;在第一百九十二届赛会上,伊利斯本地人达摩尼库斯(Damonicus)为自己的儿子波吕克托尔(Polyctor)向进入摔跤决赛的对手之父索桑德尔(Sosander)行贿。[186]同样令人吃惊的是,个别城邦也用金钱为自己收买荣誉。[187]米利都人安提帕特(Antipater)赢得了奥林匹亚少年拳击项目的冠军,叙拉古僭主狄奥尼修斯就遣使去贿赂他的父亲,要他声明自己的儿子是叙拉古人,结果遭到拒绝。[188]但三夺奥林匹亚赛跑冠军的考洛尼亚(Caulonia)人狄孔(Dicon)就笑纳了贿赂,自称叙拉古人。[189]在千年的奥林匹亚竞技史上,究竟还有多少类似的内幕和隐情,恐怕是我们这些后人无法获悉和想象的。

要之,在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奥林匹亚的竞赛规则与公平精神一直受到世俗名利因素的严峻挑战,违规、贿买、欺诈等现象屡禁不止。因此,作为主办者的伊利斯人必须反复强调赛会的神圣、古老与严肃,刻意保留传统的宣誓仪式、祭祀制度、赛程赛规乃至野蛮的鞭笞体罚,这就进一步强化了奥林匹亚文化的保守性。而奥林匹亚赛会之所以能够成为古代地中海世界最受认可的运动会,[190]与这种内在的保守精神也是密不可分的。

四、文学重构的背后:泛希腊与地方性的并存

长期以来,奥林匹亚文化一直被视为泛希腊精神的代表,被当作最具典型希腊特征的文化标本,[191]其地方性却很少被人提及。笔者认为,古代奥林匹亚文化其实具有泛希腊性与地方性并存的特征,但前者在历史上的三次文学重构中受到了过多的关注与强调,致使世人往往忽略了后者的客观存在。

希波战争结束后,随着希腊民族认同感的增强和爱国热情的空前高涨,[192]奥林匹亚赛会进入了其发展历史上的黄金时期,[193]其泛希腊色彩也体现得极为突出。对奥林匹亚的第一次文学重构随即应运而生,代表人物为抒情诗人品达。品达本人的母邦底比斯在战争中投靠波斯,出卖民族利益,同雅典、斯巴达等强邦积怨颇深,甚至因品达对雅典的过度赞美而对诗人课以罚金。[194]然而,品达的奥林匹亚颂歌却用诗意的笔触掩盖了古希腊城邦政治中的大量现实矛盾,将奥林匹亚的泛希腊色彩无限理想化和扩大化,对后人的认识产生了巨大影响。但浪漫的诗兴毕竟无法化解现实的利益冲突。随着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爆发和城邦危机时代的来临,奥林匹亚赛会开始走向衰落。[195]米特拉达梯战争期间,罗马将领苏拉洗劫了奥林匹亚圣所,并强行将公元前80年的第一百七十五届奥林匹亚赛会移至罗马举办。此后,公元前40年的一场大地震几乎断送了这项赛会,使之完全沦为地方规模的小型运动会。[196]

奥林匹亚的白银时代肇始于元首尼禄统治时期。公元60年,推崇希腊文化的尼禄将奥林匹亚的竞技文化引入罗马,[197]从而大大提升了奥林匹亚在帝国西部的知名度和影响力。[198]尼禄不仅在罗马亲自参加竞技,[199]修造健身房;[200]还巡游希腊参加各项赛会,[201]特别向奥林匹亚赛会的主办者赏赐了三百万塞斯特斯。[202]公元86年,以奥林匹亚为模板的卡皮托林运动会在罗马设立。[203]元首哈德良去世后,继任者安东尼·庇护也创办了纪念前者的希腊式运动会。[204]竞技文化迅速在整个罗马帝国东部得到复兴。到公元二世纪末,仅以弗所一座城市里就建有四座健身房。[205]参与桂冠运动会也再度成为希腊民众的日常习惯。[206]对奥林匹亚的第二次文学重构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出现的。

帝国早期的希腊半岛早已不再是地中海世界的政治经济中心,[207]最为值得希腊裔知识精英们自夸的正是包括奥林匹亚在内的璀璨希腊文化。哈德良统治时期的希腊文人福勒贡写就了一部专著《论奥林匹亚》。[208]但这一时期在宣传奥林匹亚泛希腊性方面影响最为深远的作家当属波桑尼阿斯和卢奇安。

波桑尼阿斯将奥林匹亚的宙斯圣所视为全希腊的至高圣地,[209]在描述时不惜泼墨如水。[210]他在布局谋篇上精心构思,力图为后人呈现他个人心目中最为完美的希腊文化。[211]在他看来,埃琉西斯秘仪和奥林匹亚赛会是希腊文化的精髓所在。[212]他对奥林匹亚景点的介绍遵循的是文化层面的顺序,[213]而非地理空间的次序,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种主观重构。他在书中着重介绍了关于伊菲托斯的,泛希腊色彩浓厚的古代神话,认为正是奥林匹亚赛会使希腊人摆脱了内耗与疾疫的折磨。[214]在波桑尼阿斯心目中,这样一处圣所的价值显然是泛希腊的,[215]而不可能有什么地方性色彩;因此他有意把伊利斯人与皮萨人、阿卡狄亚人争夺赛会主办权的斗争放到后文中去略写,[216]认为这些是无足轻重的。然而,他在旅途中感到的困惑却充分说明,奥林匹亚文化并不像他自己设想的那样简单纯粹。

同样,卢奇安在其对话《阿纳查尔西斯》中也为当代人阐述的“古代奥林匹克精神”提供了文献依据。借着先贤梭伦之口,卢奇安满怀激情地赞美道:

“他们并非只为了在赛会上赢取奖品——很少有人能拥有那样的机会——而是因为,我们要从中找到一种对城邦和青年更为重要的善。全体优秀的公民都要参加另一种竞赛,那里的花环不是松枝、橄榄枝或或欧芹枝,而是包含了全部的人类福祉——也就是个体的自由和城邦的富足、荣耀,古老节日的欢娱,家人的安全;简言之,那是凡人能从诸神那里得到的最高幸福。所有这一切都可通过上述那种依靠勤奋训练和艰难困苦而完成的竞技来实现。”[217]

显而易见,卢奇安的这种美化与真实的历史状况已经相去甚远了。

经历了中世纪和近代早期的沉寂后,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兴起又为对古代奥林匹亚文化的第三次文学重构提供了动力。1766年,英国考古学家理查德·钱德勒(Richard Chandler)发现了奥林匹亚会场的遗址。[218]1894年,法国人顾拜旦(Pierre De Coubertin)开始按照奥林匹亚的模式筹划第一届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这次大会于两年后在雅典召开。[219]结合当时的时代要求,作为其前身的古代奥林匹亚赛会被宣传成普世、和平、公正、毫无功利性质的盛会,它自身原本具有的地方性文化因素和错综复杂的政治、名利色彩自然被有意无意地略过了。

事实上,奥林匹亚的泛希腊性与地方性并无矛盾之处。前者是指赛会的参与度和影响范围是全希腊的,后者则指奥林匹亚的文化传统、宗教仪式、竞赛规程和管理模式是地方性的和趋于保守的。在一定意义上讲,二者恰好互为表里、相辅相成。正是由于赛会具有如此广泛的影响力和宣传效果,伊利斯人才会以一种保守、封闭的心态去管理它,以便维护自己的主办者权威与赛会的持续发展。同时,也恰恰是这种保守而稳健的运作方式保障了奥林匹亚文化在千年历史进程中的延续性和生命力。[220]只有把握奥林匹亚文化的地方性及其客观作用,我们才有可能认清隐藏在三次文学重构背后的历史真相,准确评价古代奥林匹亚文化在人类历史上的地位与价值。

 

(作者:吕厚量,男,汉族,1984——,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古代中世纪史研究室助理研究员,邮箱地址:lvhouliang1984@126.com )

 




[1] Susan E. Alcock, Graecia Capta, The Landscapes of Roman Greec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3, p. 135.

[2]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8.2, 1-2.

[3]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7, 6-10.

[4]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0.7.

[5]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6.23.5.

[6]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3.8.1.

[7]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6, 7-8.

[8]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6, 3-4.

[9] 当今学术界较通行的看法是,奥林匹亚赛会的禁令只针对已婚妇女,并不限制未婚少女参加。波桑尼阿斯在作品中未能明确指出这一点。详细讨论见Pausanias, Description de la Grèce, Livre V, L’ Élide (I), Paris: Les Belles Lettres, 1999, pp. 116-117.

[10]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2, 1-5.

[11]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24.10.

[12]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6.2, 4-5.

[13]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7.3.

[14]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21.1.

[15]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1.8.

[16]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9.5.

[17]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9.10.

[18]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6.25.1. 现代学者对乌龟雕像的象征含义进行了种种猜测,主要意见包括:夫妇间的节制与静默、土地与丰产,等等。详细讨论见Pausanias, Description de la Grèce, Livre VI, L’ Élide (II), Paris: Les Belles Lettres, 2002, pp. 299-300.

[19]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5, 10-12.

[20]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5.2.

[21]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5.7. 部分当代学者推测这一绰号可能取自布谷鸟的叫声,但在希腊神话中,布谷鸟更多是作为赫拉的象征而被提及的。详细讨论见Pausanias, Description de la Grèce, Livre V, L’ Élide (I), p.195.

[22]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6.22.11.

[23]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7.6.

[24]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9.3.

[25]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20.1.

[26]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3, 8-11.

[27]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5.9.

[28]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1.10.

[29]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3, 2-3.

[30]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4.2.

[31]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8.2.

[32]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6.24.2.

[33] Christian Habicht, Pausanias’ Guide to Ancient Greece,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5, p. 146.

[34] Simon Hornblower and Antony Spawforth, The Oxford Classical Dictionary, third edition revise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p. 1065.

[35] M.I. Finley and H.W. Pleket, The Olympic Games: The First Thousand Years, Edinburgh: R. & R. Clark Ltd, 1976, p. 66.

[36] Hubert Cancik and Helmuth Schneider, Brill’s New Pauly, Encyclopaedia of the Ancient World, Antiquity, Vol.4, Leiden-Boston, Brill, 2004, p. 921.

[37] Lucian, The Passing of Peregrinus, 19.

[38]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5.2.

[39]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6.26.6.

[40] Panos Valavanis, Games and Sanctuaries in Ancient Greece, Olympia, Delphi, Isthmia, Nemea, Athens, translated by Dr. David Hardy, Los Angeles: Getty Publications, 2004, p. 32.

[41]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translated with a commentary by J.G. Frazer, Vol. III, Commentary on Book II-V, London, Macmillan and Co., Ltd., 1913, p. 467.

[42] Simon Hornblower and Antony Spawforth, The Oxford Classical Dictionary, p. 521.

[43] Hubert Cancik and Helmuth Schneider, Brill’s New Pauly, Encyclopaedia of the Ancient World, Antiquity, Vol.4, p. 992.

[44] Stephen G. Miller, Ancient Greek Athletics,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4, p. 26.

[45] Stephen G. Miller, Ancient Greek Athletics, p. 87.

[46] Strabo, The Geography, 8.3.19.

[47] Strabo, The Geography, 8.3.1.

[48]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6.22, 3-4.

[49] Strabo, The Geography, 8.3.2.

[50] Panos Valavanis, Games and Sanctuaries in Ancient Greece, Olympia, Delphi, Isthmia, Nemea, Athens, translated by Dr. David Hardy, p. 46.

[51] 王以欣,《神话与竞技:古希腊体育运动与奥林匹克赛会起源》,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3月第1, 45页。

[52] Simon Hornblower and Antony Spawforth, The Oxford Classical Dictionary, p. 1065.

[53] 王以欣,《神话与竞技:古希腊体育运动与奥林匹克赛会起源》,45页。

[54] Simon Hornblower and Antony Spawforth, The Oxford Classical Dictionary, p. 1065.

[55]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6.20, 2-9.

[56] Panos Valavanis, Games and Sanctuaries in Ancient Greece, Olympia, Delphi, Isthmia, Nemea, Athens, translated by Dr. David Hardy, p. 47.

[57] Xenophon, Hellenica, 4.7.2.

[58] Strabo, The Geography, 8.3.19.

[59]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5.11.

[60]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26.5.

[61] 王以欣,《神话与竞技:古希腊体育运动与奥林匹克赛会起源》,6页。

[62] William Hutton, Describing Greece, Landscape and Literature in the Periegesis of Pausania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p. 38.

[63] Pliny the Elder, Natural History, 35.35.

[64] Stephen G. Miller, Ancient Greek Athletics, p. 82.

[65] Stephen G. Miller, Ancient Greek Athletics, p. 85.

[66] Stephen G. Miller, Ancient Greek Athletics, p. 86.

[67] Stephen G. Miller, Ancient Greek Athletics, p. 84.

[68]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8, 5-11.

[69]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9, 1-2.

[70]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24, 9-10.

[71] M.I. Finley and H.W. Pleket, The Olympic Games: The First Thousand Years, p. 66.

[72]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21, 2-4.

[73]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21, 12-14.

[74]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21.18.

[75]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6.24.3.

[76]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6.1, 4-5.

[77]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6.3.7.

[78]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6.4, 14-16.

[79]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8.14, 10-11.

[80] Pindar, Olympian Odes, 9, 5-10.

[81] Pindar, Olympian Odes, 1, 66-98.

[82] Pindar, Olympian Odes, 2, 3-5.

[83] Pindar, Olympian Odes, 10, 23-28.

[84]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8, 1-4.

[85] Strabo, The Geography,8.3.30.

[86] Strabo, The Geography,8.3.31.

[87] 王以欣,《神话与竞技:古希腊体育运动与奥林匹克赛会起源》,50页。

[88]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6.22.2.

[89] 王以欣,《神话与竞技:古希腊体育运动与奥林匹克赛会起源》,51-52页。

[90] 王以欣,《神话与竞技:古希腊体育运动与奥林匹克赛会起源》,52页。

[91] 王以欣,《神话与竞技:古希腊体育运动与奥林匹克赛会起源》,52页。

[92] M.I. Finley and H.W. Pleket, The Olympic Games: The First Thousand Years, p.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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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6.2,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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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 Stephen G. Miller, Ancient Greek Athletics, pp. 21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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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Dio Cassius, Roman History, 62.14,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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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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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 Pausanias, Description of Greece, 5.4.7.

[217] Lucian, Anacharsis, 15.

[218] M.I. Finley and H.W. Pleket, The Olympic Games: The First Thousand Years, p.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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