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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斌:伊索克拉底《布希里斯》译注
(发布日期: 2016-03-03 15:35:44  阅读: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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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希里斯[1]

[古希腊伊索克拉底   李永斌 译注

 

要:伊索克拉底(Isocrates,公元前436—前338年)是古典时期雅典最著名的演说家之一。他的作品流传下来的有演说辞21篇,书信9篇。依据中世纪以来传统的编号顺序,《布希里斯》是第十一篇演说辞,一般认为其创作时间是在公元前391—前385年之间。

这篇演说辞的对象是波吕克拉底(约公元前440—前370年),后者是一位居住在塞浦路斯的雅典人,因其作品《控诉苏格拉底》(Prosecution of Socrates)而出名,据说柏拉图和色诺芬都写了反驳他的作品。因此他也被归为胡言乱语派,像许多智术师那样选择一些不太流行的主题来进行投机取巧的论述。据说他还写了一篇赞颂克吕泰墨斯特拉(Clytemnestra)的演说辞,后者因为谋杀自己的丈夫阿伽门农而遭到唾骂。但是,除了这篇演说辞中所提到的信息,我们对波吕克拉底为布希里斯所做的辩护一无所知。

布希里斯是传说中的埃及国王,伊索克拉底笔下的布希里斯实际上是各种埃及文化的合成体。希罗多德(2.45)曾记载说埃及人有杀死进入其国土的外国人的传统,但是这些人是被赫拉克勒斯杀死的,他没有提到任何一位国王。并且,在伊索克拉底之后,都没有人提到布希里斯的名字,直到晚近很多的阿波罗多洛斯(2.5.11)和奥维德(Arsamatoria 1.647-652)才有提及。这个名字是埃及语Bu-Osiris(意为“奥西里斯之所”)转写成希腊语的形式,也就是说,本来是一座献给地狱判官奥西里斯的神庙,赫拉克勒斯在这里打败他,象征着英雄战胜死亡。演说辞中提及埃及人的人祭习俗,而这是希腊人深恶痛绝的一件事,即便是在他们的神话传说(如关于伊菲革涅亚的传说)中,嗜食同类也是不可接受的。

尽管《布希里斯》是伊索克拉底作品中最短的演说辞之一,但是有非常重要的价值。首先,伊索克拉底在这篇演说辞中阐述了撰写演说辞的一些基本原则,比如一定要紧扣主题,不能随意偏离主题,甚至与主题背道而驰(第4-5节);赞扬和辩护的演说辞究竟该如何创作(第9节)。第二,这篇演说辞还有一个突出的史料价值,它反映了希腊人对埃及文明的普遍认识,这种认识既有认同也有反感,同时还反映了像伊索克拉底这样的希腊作家在其作品中对埃及的神话(或者传说)和历史素材的运用。

 

正文

[1]波吕克拉底(Polycrates),我听别人说你公平正直,[2]并且处于人生的转折时期。我读过一些你的著作之后,非常愿意坦诚地和你讨论,你应该接受怎样的教导来完善你自己。我相信,任何人,如果认为自己没有过错,这是不幸的,人们应该在哲学中去研究从而有所收获。经验更丰富的人,会在义务方面变得更加彻底而熟练,这种贡献自动地为他们的利益服务。[2]我们还未曾谋面过,如果说我们将来碰巧在某个地方见面,那就应该用更长时间来交流其他事情。但是现在,我认为我应该通过信件来联系,通过这种方式我也许会给你提供一些帮助,同时尽可能不让别人知道这件事。[3][3]我清楚地知道,大多数人对于别人的劝告出于本能地拒绝,而不认为是得到了帮助。恰恰相反,他们对于任何人仔细审视他们的错误都极为不情愿。然而,那些满怀善意的人肯定不会在意这些敌意,而是尽力去给予别人忠告,从而改变他们的观念。[4]

[4]因为我注意到你对自己的《为布希里斯辩护》(Defence of Busiris)和《控诉苏格拉底》颇引以为傲,因此我将尽可能地为你阐述清楚,你在这两篇演说辞中远远地偏离了主题的要求。尽管每个人都清楚,当我们要赞扬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更多地归功于他的美好品质,而不是他所拥有的东西,而控诉别人的时候则必须反过来。[5][5]你到目前为止都没有遵循这些修辞方法,尽管你自称为布希里斯辩护,可是你不仅没有将他从中伤诽谤的言辞中洗脱,而且你还在暗示他犯了如此严重的罪行,以至于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出比这更加凶残的暴行了。其他意在污蔑他的作者,仅仅只是诽谤他用拜访他的陌生人献祭。但是,你甚至指责他嗜食同类。而当你的目的是指责苏格拉底时,看起来却像是在赞美他。你认为亚西比德是他的学生,然而大家观察到的是,亚西比德从未接受过他的教导。大家只是认同亚西比德比他所处时代的所有人都更有成就。[6][6]因此,如果逝去的人自己能够对你的话语进行判断,苏格拉底将感激你的指责,因为这更像是在赞扬他。尽管布希里斯对他的客人们心怀仁慈,也将会因为你指责他一定会遭到报应而愤怒。你辱骂过的人对你的喜爱胜过你赞扬的人对你的喜爱,对于一个有自尊心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羞愧的事情吗?

[7]你是如此粗心,毫无责任感,你说布希里斯追求像埃俄罗斯(Aeolus)和俄耳甫斯(Orpheus[7]一样的盛名,但是你没有列举出任何他们一致追求的事物,那么我们拿他的什么行为来和埃俄罗斯进行比较呢?并且,埃俄罗斯将在他的土地上靠岸的陌生人送回到他们的家乡,但是,如果我们信任你的言辞,布希里斯是杀死并吃掉了他们。[8]或者,我们能够将他的行为和俄耳甫斯相比较吗?俄耳甫斯让逝者离开冥府,而布希里斯则在人们大限将至之时毁灭他们的生命。因此,我倒想要听一听,如果不屑于埃俄罗斯和俄耳甫斯,那么他将会做些什么事情,因为你说他倾慕他们的德性,从而做出了与他们完全相反的事情。但是最可怕的荒谬之事在于,尽管你曾做了一个专业的谱系,你竟然胆敢说布希里斯仿效的是这些人,而实际上这些人的父亲当时甚至都还没有出生![8]

[9]为了表明我并不是在做最简单的事情,只是攻击别人的错误,而没有展现自己的任何成果,我将尽可能简洁地阐明我对同样主题[9]的观点,尽管这并不是一个重大的问题,也不要求高贵的语言,但是从中能够说明赞扬和辩护的演说辞究竟该如何创作。

[10]要论及布希里斯的高贵血统有什么困难的呢?他的父亲是波塞冬,母亲利比亚(Libya[10]是宙斯之子厄帕福斯(Epaphus[11]的女儿。据说利比亚是第一个作为女王统治这片土地的人,而这个国家正是以她命名的。尽管命运给了布希里斯这样的先祖,但是单单这些并不能满足他的骄傲,因此他认为一定要为自己的卓越(aretē)留下永垂不朽的纪念。[12]

[11]他并不满足于他母亲的王国,认为对于他的天赋来说这个王国太小了。当他占领了更多的民族,并且获得了统治的权力时,他在埃及建立了自己的王国。他选择那里作为最适合生活的地方,不仅在他所拥有的地方属于最好的,而且在全世界都是最好的。[13][12]他认为所有其他地区既不合天时,也不合地利,有的地方洪水泛滥,有的地方炎热干旱。但是埃及却有着最有优越的领土,可以生产出最富饶、最多样的果实,并且有着天然壁垒尼罗河,[13]一条不仅天然滋润土地,而且物产富饶的河流。埃及的地理位置对于敌人来讲难于攻克,但是在贸易等许多方面又尤其便利,居民生活自给自足。除了我所陈述的诸多优势外,尼罗河流经的埃及地区,犹如有神灵庇佑一般,土质肥沃。因为宙斯将雨水分配给了这里,而将干旱赶到了其他地区。因此,每个埃及人都成为他们自己的主人。[14]在这样幸福而完美的国度里,埃及人民对于他们丰富而肥沃的土地满怀敬意,如此广阔的土地,足够让他们拥有一个大洲的收成。至于盛产出的富余果实,则又能够出口,然后进口他们需要的用品。因为这条河流的能量,他们居住在一个岛上,尼罗河环绕他们的这片土地,并且流经全境,不仅给他们的岛屿,而且也给整个大洲带来富饶。[14]

[15]简而言之,布希里斯做了一个明智的人应该做的,他占据了最富有的国家,并且为他的公民找到了充足的食物。然后,他将他们分成等级,指派一些人从事祭祀,安排其他一些人从事文学或手工艺,命令其他一些人研究军事。[15]当必需品和奢侈品必须由岛屿提供时,他认为最安全的保护方式是,积极训练备战和向神灵祈祷。[16]为了最好地管理公共事务,他对所有人口进行统计,命令民众总是从事同一种行业。因为他知道,那些不断改变自己行业的人,永远都不能精通这个行业,即便是一份简单的工作,但是那些人如果一直从事某一行业,他们将做得非常杰出。[17]因此,我们看到埃及在手工艺技术发展方面,远远超越了其他地区的同行,比他们更为专业,因为专业工匠们普遍超越了业余人士。由于这些制度的实行,他们有能力维护王权和他们的公众政治,并产生了非常成功地讨论这类话题的哲学家,他们给予埃及人的国家最高的赞誉。斯巴达人能够以完善的方法来管理自己的城邦,也是因为他们效仿了一些埃及的管理模式。[18]举例来说,在斯巴达,任何一个适合服兵役的人都不可以不经允许离开国家,必须参加共同进餐,共同训练。此外,因为生活上不缺少必需品,他们不会忽视公共告示,公民们将自己的身心投入到军队和战事中,不会从事其他行业。所有这些都是从埃及学习过来的。[19]但是,斯巴达人将这些管理制度用到了不恰当的地方,因为所有人都成了专业的士兵,因此只能通过侵略其他人来夺取财产。而埃及人作为一个民族,既不忽视他们自己所拥有的财富,也不会谋划着如何获得别人的财产。[16]这两种政治制度的目标的区别,可以从以下事例看出:[20]如果我们都模仿斯巴达的懒惰和贪婪,我们将直接因为缺少生活必需品和内战而毁灭。但是如果我们采取埃及的制度,规定必须有一些人从事生产,另一些人保护生产者的财产,每个群体都各得其所,我们就将拥有幸福的生活。

[21]此外,对明智的培养应当归功于布希里斯。例如,他通过献祭的收入使得祭司们有着丰厚的收入,通过法律制度的净化使得人们心灵充实高贵,通过防止战争和其他工作中的危险而使人们获得了闲暇。[22]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下,祭司们得以通过研究为人们的健康提供医学技术帮助,不是运用危险的药品,而是用对身体无害的天然药物。埃及人民深受其益,全民享受健康,埃及成了全人类中寿命最长的国家。对于心灵,他们推荐哲学疗法,不仅完善法规,而且追求研究宇宙和自然。[23]布希里斯指派年长的人负责最重要的事务,要求年轻人不能沉浸于嬉戏,让他们钻研于天文、算术和几何学。一些人赞扬这些行动在特定任务中的价值,另一些人则努力展示他们对德性的最大贡献。[17]

[24]埃及人的虔诚和他们对神灵的崇拜是非常值得赞扬和敬仰的。那些极力装扮自己,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更加智慧或者更加具有其他美德形象的人,实际上是在伤害他们所欺骗的人。但是那些在神灵的奖掖和惩罚等宗教事务方面有足够优秀的领导者的人民,他们最有益于人类的生活。[25]确实,他们从一开始就教导我们敬畏神灵,使我们不会像动物一样对待彼此之间的关系。这种虔诚和庄严对于埃及人处理事情是非常有益的,不仅他们在神殿里立下的誓言会比其他方式更能约束他们自己,并且每个人相信他们的罪行会立即得到惩罚。他无法逃离现世的惩罚,也不能把惩罚延迟到他的孩子们那一代人。[26]对于这种信仰,他们有着充分的理由。布希里斯恰当安置他们,并且按信仰区别职业,以法律命令他们去礼拜和尊敬一些我们所轻视的动物。不是因为他不信任人民的能力,而是因为他认为人民应该习惯于服从其领导者所有的命令。[27]同时,他希望从明显的事务中测试,人民是怎样敬仰看不见的神灵的。他认为,那些轻视指令的人,也许会轻视更加重要的命令,但是那些严格而公平地服从于每件事的人,将会证明他们坚定不移的虔诚。

[28]如果我没有要紧的事务要说,还能够继续列举许多这种虔诚的更加令人敬佩的方面,对于这种虔诚,我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观察到的人。恰恰相反,很多同时代的人们和先哲们都提及过,萨摩斯的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18]就是其中之一。他在一次旅途中到达了埃及,不仅向他们学习,并且第一次将其他哲学带到希腊。相比其他事物,他对祭祀和净化仪式有着更浓厚的兴趣。因为他坚信,尽管他不能通过这些事物从神灵那里得到更大的荣耀,但是不管怎么说,在人类当中,他的声望将大大提高。[29]并且这样的事情确实发生了。他的声望远远超过了其他人,很多年轻人都希望成为他的学生,并且他们的长辈也更加乐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去到毕达哥拉斯的处所,而非参加长辈们的私事。对于这些传言我们不得不信,因为即便是现在,自称是毕达哥拉斯学徒的人们,即便他们保持沉默,[19]也比那些以口才获得最高声望的人更加受人尊敬。

[30]也许,你[20]会反驳我所说的,因为我赞颂了埃及人的国家、法律、虔诚,甚至他们的哲学,但是我无法证明这些应该归功于布希里斯,尽管他才是我演说的主题。如果任何其他人在这个方面评论我,我都相信他的指责是有道理的,但是你不是适合指责我的人。[21][31]当你想赞美布希里斯的时候,你说他将尼罗河强制分开,并让河流的支流经过每一片土地,他杀死并吃掉了到达他们国家的外国游客,但是你并没有给出证据他做了这样的事情。并且,要求其他人遵循你以自己最低的水平都未曾用过的方法,难道不是荒谬吗?[32]相比我来说,你的演说太不可信了。因为我不会将那些根本不可能的事迹归因于他,归功于他的只有法律和制度,但是这都是优秀而高贵之人的成就。但是你让他做的这两件惊世骇俗的事迹,实际上没有人会去做的,一个是猛兽的野蛮行为,一个是神灵力量的展现。[33]更进一步说,即便我们实际上都说错了,我至少使用了这样的颂辞必须使用的论证,而你恰恰相反,使用的是那些适合于辱骂的论据。结果,你明显误入歧途了,不只是从事实上,而且从颂辞必须使用的全部规范上。

[34]除了这些,如果将你的演说搁置一旁,而我的被仔细检查,也没有人能够直接地从中发现错误。如果有谁证明了我所陈述的布希里斯的事迹,是另外一个人的行为,我会承认我试图改变人们对事物的看法是一件非常鲁莽的事情。[35]确实,这些事实都可以接受所有人的公开评判,并且我们也只能进行推论。但是如果我们看看可能性,作为一个领导者在埃及建立制度,有谁比波塞冬的儿子[22]更合适呢?何况从他母亲的谱系来看,他还是宙斯的后代。他获得了同时代人能够获得的最高权势,并在随后获得了最多的回报。可以肯定的是,任何一个在某些方面有不足之处的人,都不可能优先于布希里斯成为这些伟大成就的创造者。

[36]而且,从时间和地理上也很容易证明,诽谤布希里斯的言论是错误的。他们谴责布希里斯杀害游客,并且声称他死在赫拉克勒斯(Heracles)手里。[37]但是所有的编年者都认同的是,赫拉克勒斯比宙斯和达娜厄(Danae)的儿子珀尔修斯[23]晚了四代人,而布希里斯生活的时代早于珀尔修斯二百多年。[24]那些想要攻击他的人对如此清楚明了、如此铁证如山的证据视而不见,这不是奇谈怪论么?

[38]但是你忽视了事实。你附和诗人们的诽谤,他们所描述的神灵后代的所作所为和不幸遭遇,比最不虔诚的凡人后代都还要恐怖。他们对神灵的这种描述,给人的印象是谁也不能反对自己的敌人,否则就会大祸临头。[25]他们不仅诽谤神灵偷盗、通奸,而且传言他们吞食孩童、阉割男性、绑架女性以及许多其他罪行。[26][39]事实上,对于这些亵渎神灵的诗人,他们没有得到罚款的惩罚,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都没能逃脱惩罚:一些人成了为食物而四处乞讨的流浪者,一些人成了盲人,一些人背井离乡并且与他们的亲人作战。[27]与这些故事有着特殊联系的俄耳甫斯最后粉身碎骨而死。[28][40]因此,如果我们明智的话,就不会仿效他们的故事。即便我们通过法律相互诽谤之时,也不能口无遮拦地中伤神灵。对于如此言语的人,我们应该像对待那些做了不虔诚之事的人同样对待。

[41]在我看来,不只是神灵,还有他们的后代,都没有参与任何罪行。他们自己天生便有着所有美好的品质,并且以正直的行为成为人类的向导和老师。可笑的是,我们将人类自己子孙的福分归功于神灵,但是却相信神灵们会冷漠地对待自己的后代。[42]如果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认为自己能够控制人类的本性,那么他甚至都不会允许他的奴隶成为品行不端的人。但是我们却臆想地判定,神灵们会允许他们自己的后代目无法纪。而你,波里克拉底,相信你能够使人们更加善良,尽管他们和你毫无亲属关系,只要他们听你的教导就行,但是你却相信神灵会不关注他们自己孩子的美德![43]实际上,根据你自己的演说,众神逃脱不了两项可耻的错误:如果他们没有希望自己的后代品德高尚,那么他们比人类的品质还要更为低劣;但是另一方面,如果他们希望自己的后代拥有美好的品质,但是不知怎样才能达到目的,那么他们比诡辩家还无能。

[44]尽管有人也许会说,对于布希里斯的赞颂和辩护,还有很多事情可以讨论,但是我认为没有必要长篇大论。因为我写这篇演说辞的目的不是创作一篇演说辞来吸引他人,而是为了让你知道如何处理这些主题。因为你创作的作品不是一篇对于布希里斯的辩护,每个人都会认为是对于指责他有罪言论的认同。[45]因为你没有将他从诽谤中洗脱,而是仅仅声明他做了一些其他人同样做了的事情,为所有的造谣者提供了一个非常容易的借口。要找到一件以前从来没有犯过的不义之事,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如果我们相信那些犯有这其中一项或者其他罪名的人没有做错什么,那么当其他人被发现施行了同样的罪过时,我们不是很容易为他们辩护吗?这样就会给那些想要堕落的人提供了巨大的机会。[46]如果你把这些事情放到自己身上,就会真切地发现你自己所说的是多么天真可笑。如果有人谴责你有严重的罪行,并且还有人会以你所犯罪行的方式来对待你,你会是什么感受?我非常清楚,你对后者会比对中伤你的人更加憎恨。如果将同样的言辞放到你自己身上,你都会极其愤怒,创作一篇这样的辩护辞,难道不可耻吗?

[47]我们接着往下具体地看。如果你的一个学生被你引导去做你所赞扬的事情,他难道不是世界上所有活着的或者曾经活过的人中最为可怜的吗?因此,如果他们不能说服任何听他们演说的人,那么他们还能够创作出最好的演说吗?

[48]但是也许你会说,你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些,不过你希望为哲学家留下一个范例,帮助他们学习怎样制造不道德的控告和困难的辩护辞。即便你以前不知道,但是我认为现在你很清楚,想要获得救赎,那就最好保持沉默,而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来辩护。[49]更进一步说,另一件事情也很清楚,已经遭受巨大憎恨和极端危险的哲学,[29]因为你的这类演说,将会更加遭到摒弃。

如果你听从了我的建议,你就不会在将来继续创作这样毫无意义的演说辞了。如果能够做到,你就不会去说那些损坏你自己名声的事情了,也不会侮辱你的模仿者,更不会玷污修辞学[30]的教育。[50]请不要感到吃惊,尽管我比你年轻,并且和你毫无关系,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建议你。我相信,就这些事务给出建议,不是长者或者亲密朋友所做的事情,而是那些知道得最多和最希望提出建议的人应该做的。

 

 

译者简介:李永斌,1979—,历史学博士,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讲师。



[1] 本篇译文主要以洛布古典丛书伊索克拉底卷(George Norlin and LaRue Van Hook, Isocrates, 3 Vols.,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 and London, 1928-1945)为基础,同时参考了以下版本的英译本和研究性著作:David Mirhady & Yun Lee Too, Isocrates I, Austin: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2000; Niall Livingstone, A Commentary on Isocrates’ Busiris, Leiden: Brill, 2001

[2] “公平正直”是伊索克拉底的核心价值观之一。他这样说波吕克拉底,表明他认为后者还值得他去教导,伊索克拉底在《反对智术师》中曾说过,那些渴望遵循他的哲学准则的人,只要愿意,他都可以去帮助他们提高,见Against the Sophists 21。关于波吕克拉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转折,我们不得而知。

[3] 伊索克拉底很明显保留了这封信的一份抄本在自己手上,因此这封信最后还是得以广泛流传。

[4] 对于别人主动提供的建议,古代人与现代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因此伊索克拉底这里的说法实际上应该解读为一种反话,他的“善意”背后实际上是一种争辩。

[5] 伊索克拉底这里说的准则与亚里士多德的准则有一定差异,后者认为,与赞颂相反的不是控诉(katēgoria),而是谴责(psogos)。实际上,亚里士多德的准则可能也是虚构的,因为在适用于赞颂性演说辞的场合,如葬礼、体育赛会、节日中,并不适合谴责性演说辞。

[6] 伊索克拉底的演说辞《论马队》(On the Team of Horses)的对象是小亚西比德,其中对于小亚西比德的父亲,也就是这里提到的亚西比德给予了很多赞颂。在柏拉图的《会饮篇》中,亚西比德自己形象地描述了自己与苏格拉底的关系。亚西比德是雅典历史上最具争议的人物之一,很多人可能并不认同伊索克拉底在这里的看法。

[7] 埃俄罗斯曾努力帮助奥德修斯回到伊塔卡(Homer, Odyssey 10.17-27),俄耳甫斯将他的妻子欧律狄刻从冥府中救了出来,但是俄耳甫斯在最后时刻看了她一眼,导致她不得不再次回到冥府。

[8] 希腊神话中的谱系十分混乱。根据阿波罗多洛斯,布希里斯是被赫拉克勒斯杀死的,而赫拉克勒斯比俄耳甫斯更早。同赫拉克勒斯一样,俄耳甫斯也属于寻找金羊毛的英雄同时代的传说人物。关于谱系问题,亦见下文第3637节。

[9] 伊索克拉底在《海伦颂歌》中也有类似的表述,见Encomium of Helen 15

[10] 通行的传说并不认为利比亚是布希里斯的母亲,而认为她是推罗国王贝鲁斯(Belus)和埃及国王阿格诺尔(Agenor)的母亲。阿波罗多洛斯认为布希里斯是吕西亚拉萨(Lysianassa)的儿子,吕西亚拉萨也是厄帕福斯的女儿。

[11] 厄帕福斯是伊娥(Io)之子。伊娥是宙斯的情人,传说被宙斯的妻子赫拉变成了母牛。根据埃斯库罗斯(Prometheus Bound 850-851),厄帕福斯是伊娥变成人形后在今天的北非所生下的孩子,后成为当地国王。

[12] 根据亚里士多德(Rhetoric 1.3),赞颂性演说辞的主要内容就是赞颂一个人的德性。接下来的内容很清楚地表明了伊索克拉底这篇演说辞的目的。

[13] 伊索克拉底与他的同时代其他希腊人都将埃及等同于尼罗河三角洲,此地出口很多谷物。

[14] 伯里克利曾经在一次演说中,也以岛屿和大洲的关系来论述雅典,伊索克拉底可能是在回应这种说法,见Thucydides. 1.143

[15] 柏拉图(Timaeus 24a-b)认为类似的安排都来自埃及。

[16] 这是一种希腊人核心价值观的表述:处理好你自己的事务。众所周知,雅典人以爱管闲事(polypragmosynē)而著名,他们对其他人的事务非常感兴趣。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后,斯巴达也对其他城邦指手划脚。伊索克拉底的观点是一种传统的贵族观点,对于那些习惯于参与公共事务的人有一种隐隐的批评。

[17] 伊索克拉底在《泛希腊集会辞》和《致腓力辞》中表达了类似的观点,见Panegyricus 265; To Philip 26-27

[18] 毕达哥拉斯是希腊哲学史上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也是最神秘的人物之一。他于约公元前570年出生在萨摩斯岛,后来移居到意大利南部的克罗同,在那里建立了一个隐秘的社团,有了许多追随者,并从事很多重要的研究工作,尤其是宗教和数学。

[19] 指毕达哥拉斯信徒们的神秘性。

[20] 指波吕克拉底。

[21] 在法庭演说中,相互指责的辩论实属常见,因此伊索克拉底这么说似乎显得比较较真。

[22] 即忒修斯,雅典的英雄先祖,见Encomium of Helen 18

[23] 珀尔修斯是杀死蛇发女怪的英雄,传说他是最早的希腊英雄。

[24] 在《被缚的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 Bound)中,布希里斯的外祖母、厄帕福斯的母亲伊娥和赫拉克勒之间隔了13代,从伊娥到珀尔修斯的始祖阿巴斯,中间也有6代。

[25] 关于诗人们对于神灵不道德的描述,早在公元前6世纪,克洛丰的色诺芬尼(Xenophanes of

Colophon)就提出了批评。伊索克拉底的同时代人柏拉图(Republic 10)也对此持批评态度。然而,色诺芬尼鼓吹拒绝神话,柏拉图主张创造一个全新的、纯洁的神话体系,而伊索克拉底则是通过重构神灵的道德来重构、重写神话。

[26] 赫尔墨斯偷到阿波罗牛群的故事出现在《荷马颂歌——致赫尔墨斯》(Homeric Hymn to Hermes)中;阿弗洛狄忒与阿瑞斯通奸的故事出现在荷马的《奥德赛》(Homer, Odyssey 8.266-366)中;在欧里庇得斯的《阿尔刻提斯》(Alcestis)中,据说阿波罗曾奴役过凡人阿德墨托斯(Admetus);在赫西俄德的《神谱》中,克罗诺斯阉割了他的父亲乌拉诺斯(Uranus);根据品达和阿尔凯乌斯(Alcaeus)的诗歌,赫淮斯托斯侵犯了他的母亲赫拉。

[27] 荷马通常被认为是一位游吟的盲诗人;伊索克拉底自己也记载过斯特西克罗斯失明的故事,见Encomium of Helen 64;被放逐的可能是阿基洛库斯或者阿尔凯乌斯。

[28] Vergil, Georgics 4

[29] 这里可能是指苏格拉底,以及波吕克拉底攻击苏格拉底的演说。

[30] 字面意思是“关于‘逻各斯’的教育”。


该文发表于《古典学评论》第1辑,上海三联书店,2015年。